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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在晚年是寂寞的,我们兄妹就商议了,主张她给大妹看管孩子,有孩子占心,累是累些,日月总是好打发的吧。
小外甥就成了她的尾巴,走到哪儿带到哪儿。
一次婆孙到城里来,见我书屋里挂有父亲的遗像,她眼睛就潮了,说:“人一死就有了日子了,不觉是四个年头了!”
我忙劝她,越劝她越流下泪来。
外甥偏过来对着照片要爷爷,我以为母亲更要伤心的,母亲却说:“爷爷埋在土里了。”
孩子说:“土里埋下什么都长哩,爷爷埋在土里怎么不再长个爷爷?”
母亲竟没有恼,倒破涕而笑了。
母亲疼孩子爱孩子,当着众人面要骂孩子没出息,这般的大了夜夜还要噙着她的奶头睡觉,孩子就羞了脸,过来捂她的嘴不让说。
两人绞在一起倒在地上,母亲笑得直喘气。
我和妹妹批评过母亲太娇惯孩子,她就说:“我不懂教育嘛,你们怎么现在都英英武武的?!”
我们拗不过她,就盼外甥永远长这么大。
可外甥如庄稼苗一样,见风生长,不觉今年要上学了,母亲显得很失落,她依然住在妹妹家,急得心火把嘴角都烧烂了。
我想,如果母亲能信佛,每日去寺院烧香,回家念经就好了,但母亲没有那个信仰。
后来总算让邻居的老太太们拉着天天去练气功,我们做儿女的心才稍有了些踏实。
小时候,我对母亲的印象是她只管家里人的吃和穿,白日除了去生产队出工,夜里总是洗萝卜呀,切红薯片呀,或者纺线,纳鞋底,在门闩上拉了麻丝合绳子。
母亲不会做大菜,一年一次的蒸碗大菜,父亲是亲自操作的,但母亲的面条擀得最好,满村出名。
家里一来客,父亲说:吃面吧。
厨房一阵案响,一阵风箱声,母亲很快就用箕盘端上几碗热腾腾的面条来。
客人吃的时候,我们做孩子的就被打发着去村巷里玩,玩不了多久,我们就偷偷溜回来,盼着客人是否吃过了,是否有剩下的。
果然在锅底里就留有那么一碗半碗。
在那困难的年月里,纯白面条只是待客,没有客人的时候,中午可以吃一顿苞谷糁面,母亲差不多是先给父亲捞一碗,然后下些浆水和菜,连菜带面再给我们兄妹捞一碗,最后她的碗里就只有苞谷糁和菜了。
那时少粮缺柴的,生活苦巴,我们做孩子的并不愁容满面,平日倒快活得要死,最烦恼的是帮母亲推磨子了。
常常天一黑母亲就收拾磨子,在麦子里掺上白苞谷或豆子磨一种杂面,偌大的石磨她一个人推不动,就要我和弟弟合推一个磨棍,月明星稀之下,走一圈又一圈,昏头晕脑的发迷怔。
磨过一遍了,母亲在那里筛箩,我和弟弟就趴在磨盘上瞌睡。
母亲喊我们醒来再推,我和弟弟总是说磨好了,母亲说再磨几遍,需要把麦麸磨得如蚊子翅膀一样薄才肯结束。
我和弟弟就同母亲吵,扔了磨棍怄气。
母亲叹叹气,末了去敲邻家的屋子,哀求人家:二嫂子,二嫂子,你起来帮我推推磨子!
人家半天不吱声,她还在求,说:“咱换换工,你家推磨子了,我再帮你……孩子明日要上学,不敢耽搁娃的课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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